"当你写到你的生命时，就像一个水族箱一样。有些东西浮起来，有些沈下去。有些东西活着，有些溺死。有些看起来很不错，有些很糟。我知道自己在写作的时刻感觉整个空间都是水。" ——Tom Waits
初听到Tom Waits，是会觉得惨不遂听的，一个破驴嗓子。但仔细聆听你是可以听出内敛、醇厚而一点也不夸张的音乐感受的。盗版、奇异的封面设计再一次拯救了我们的耳朵和灵魂。
●洛城的镜子
1949年12月7日Tom Waits出生于加州波摩那，最大的外在特征是他那张永远离不开烟的脸和提着酒罐的手，计程车司机的气质和加州中下阶层小人物的身影。Waits从小酷爱Cool Jazz的萨克斯风音乐，同时他也热爱60年代的西岸摇滚音乐，如Bing Grosby、George Gershwin的节奏蓝调，到The Beach Boys的冲浪摇滚和The Grateful Dead的迷幻摇滚。在这个Tom成长的时代中，对他内在影响深远的莫过于"垮掉的一代"的文学作家Jack Kerouac和Charles Bukowski的作品了。青少年时期，Tom在洛杉矶的午夜俱乐部打工，为客人开车门、看店门挣些生活费，这种环境令他立志总有一天他要成为门内的表演者的意向。直到1969年他终于在洛城一家名为Troubador的俱乐部达成他的心愿，做了第一场演出。并获得实验摇滚乐队Frank Zappa的经纪人Herb Cohan的欣赏，作为Tom的经纪人，让他进入摇滚巨星的表演圣地Tropicana大饭店演出。这段时间Tom Waits建立起广大的乐迷基础，遂于1972年和隶属于华纳公司旗下的重镇Elektra/Asyium唱片公司签约。1973年的处女作Closing Time问市，其中单曲"OL'55"被收入Eagles乐队同年专辑On The Border中，评价很高，但Tom的Closing Time却卖的其惨无比。
Tom的音乐初听者是不会喜爱的，在他的音乐中配器与录音是十分简陋的。这还不算，他的歌声更是非同小可地令人难安，一种喉痛声哑的吟喃，像是酗酒过多或噎住一口陈年老痰般地破铜嗓子。乍听之下是种病痛与听觉虐待的难安，习惯后，却成了煽情感动的难安。很Jazzy的感伤和氛围，形成了Tom的音乐世界。烟酒不离的印象，搭配着描述卑下社会颓废景状的歌词，使Tom的音乐和内容宛如一面镜子般的反映出洛城"最深层面人们的生活面貌，整个70年代的洛城，在Tom Waits的描述中，呈现出最一般性的存在。"正如同Tom在专辑Swordfishtrombones一首"In The Neighborhood"曲子中唱道：
鸡蛋围绕着飞行的锅子追赶着熏肉
狗被教堂塔顶的钟绳弄得悲鸣
昨夜整个晚上狗群弄翻了垃圾桶
总是有建设工程在干扰你 在附近……
因为市场烧掉了
报纸和睡袋满街飞舞
而那张该死的平板床
又再使我动弹不得……
Tom所描绘的总是这样混乱悲伤的世界，他的文字语法很清楚的投射出Jack Kerouac的成名小说《在路上》一路下来的痕迹。将一幕幕社会问题与人性的弱点，显现在喜爱听他这类音乐风格的中产阶级与知识份子的眼前。这样的对洛城市井小民的写照，使他成为一部名为Street Wise专门描述落成逃家少年、流浪汉生活与心里之着名纪录片的配乐者，就成了必然之选了。整个70年代，Tom对洛城的关怀，并没有从洛城得到共鸣，却奇异的赢得伦敦乐迷的狂喜。到了80年代，Tom转入Island唱片公司旗下，于1983年发表了专辑，从这张Swordfishtrombones专辑之后，Tom对洛城的勾勒开始渐渐淡忘了。到了1985年的Rain Dog，Tom将对洛城那般癫狂的眷恋，转化成一种时代性的流浪者之歌，歌曲中充满浓郁的漂泊气息。这种转变的肇因起于两个征兆，一是自Swordfishtrombones发表后，他就离开了洛城，移居纽约，二是他在伦敦年轻人对他感性的狂热中，意外的发现了"世界漂泊"这种风情的灵感。但是，虽是如此，并不意味着Tom就此远离了他的故乡--洛城，在他的歌词中所唱道是更宽广的关照，适用于人类情感与性灵的空间，而不是地域的划分了。
●危险的浪漫情怀
许多音乐家被非议是从他们的生活中来寻找创作素材，而Tom Waits则是其中的例外，他主张应该从歌曲中去创作生命。当其他的洛城歌手正在赞颂沙滩、海洋和大麻的极乐的同时，Tom却为低级的餐馆、肮脏的汽车旅馆和廉价的烈酒等景象吟出喘息的颂歌。在他1973年的处女作Closing Time中，Tom的民谣根基是吉他编曲，以及如"Martha"等伤感的情歌中显著地呈现出他力求大众化与商业化的企图。然而在"The Heart Of Saturday Night"中弹子房的比喻与节奏被转移到一个酒鬼的身上时，那种小心纤细的剪辑，使Tom浪漫情怀走出男欢女爱的儿女情长，更勇敢而杰出的在钢琴的即兴中舒展开来。这一年(1974)的夏天，Tom Waits和Bruce Springsteen俩就像在东西两岸设下擂台，展开竞赛。看谁能先以爵士的、沙哑的嗓音，对低阶层都会的浪漫情境所做的赞美诗，来赢得较多的听众。
然而，这场竞赛很快就宣告终止。Springsteen咆哮没多久就走出他那摇滚的经典Born To Run，而Tom则在现场演唱录音专辑Nig-hthawks At The Diner中仍保持爵士诗人的性格。1976年的专辑Small Change我们听到Tom再发现了他的旋律，并找到了他的声音，这时他一改前例地以钢琴、木贝司和鼓这种传统爵士三重奏来为他的歌曲伴奏，这些歌拓展出既有趣又犀利，更富老式情趣，不同于以往任何通俗音乐的视野。
Tom一直扮演着即兴对话、敏捷机智的玩世不恭角色，当他悲叹一个错过的好女人时，他会天南地北地展现他讲乡野传奇的才能告诉你："我说嘛！太空飞鼠知道每一件事情。"地自嘲一下。当然，在每一首曲子中，Tom同样的发挥他的想像力，勇于尝试不同的演奏，似乎非得让整个音乐的内力溢满出来，流入他的生活中才甘心。但是，他的前任女友Rickie Lee Jones告诉朋友们，她和Tom的关系已经结束了。因为他真正要的生活是住在一幢有凉台的平房里，有一群整天尖叫的孩子，把周末的夜晚花在路边餐馆上。这种生活看来像是很违背Tom在音乐上所表现出的那种放荡不羁的浪漫情境。事实上，只要我们稍稍留意Tom成长的过程与潜在基因，并形成他创作音乐的主要动机，也正因为他不是那种轻易的"家庭安定"的人，所以"家庭安定"之欲求的骚动，也不断地撞击他的思绪。
而实际上，在那些时光里，Tom一直都住在一家西好莱坞的汽车旅馆里，大量的尼古丁使他的声音变成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美妙乐器。一时之间他从冥想与自嘲的音乐中走出一条路来。诞生了Heartattack And Vine专辑中像"On The Nickle"和"Jersey Girl"这样能够彻底呈现他伟大创造才能的曲子。1983年Tom以专辑——Swordfishtrombones做了他在音乐上的重大突破，使得他的关注转回音乐本质上的问题，那就是如何超越他那Blue Note/After Hours（Blue Note著名爵士蓝调唱片公司名称；After Hours即是午夜酒吧音乐象征）的注册商标的声音，而又不牺牲他的梦想。这个问题更直接一点说，就是如何去调解他那败落的声音直对人性犀利之视野的差距。因为Tom没有选择变成流行偶像或走到唱作舞曲的权力；想想他的长相，想想他的歌声。
他很聪明的为自己找到了解答，那就是如何去分辨他的音乐中什么是特别的，必然的：粗糙的双关妙语、沙哑的嗓音、戏剧性。什么是扣死他的东西：钢琴三重奏的编制、蓝调的和弦转调。所以在Sword fishtrom bones以及继之的Rain Dogs和Frank's Wild Years，Tom开始将顽皮的、无业游民的性格带进不同的音乐编制中，来呈现出他能将任何颜色加入他那原本黑白单色的草图中。从乐器的配置中，我们更是不得不由衷佩服他那机智且充满想像力的才能。比方说，当他在处理一个以钢管乐为背景的调式时，他会先布置一个星期六下午的场景，接着就会想到用什么样的声音去唤醒一群醉卧街头的流浪汉。或者，当他想要在音乐中带入木琴、哨子、锅子和盒子时，他便会想着自己是一个如何得意的诱拐了船上的水手卧倒在甲板上，并在他们身上跳舞的狡猾海盗船长。换句话说，Tom Waits仍再继续找寻创作摇滚乐的新方法。幸好上天赋予他富有"想像世界"的异禀，能看到在各个不同角度的对等世界中，摇滚乐是如何，或该是如何发生的。他在创作上的伟大才能，应该说他是如此煽情地提供了一个异次元世界的流行感动，并且不时的越界地去触犯那桩令人快意无比的"危险浪漫情境"，就像是专辑Rain Dogs中的"Gun Street Girl"：
在他荷倪泽中陷住的詹姆士
死缠着要告诉我们他的故事
他与一个枪街女孩坠入了情网
而令他在伯明翰监狱中跳舞
在Nighthawks At The Diner专辑的"Imotrond Weather Report"中：
在一个星期六夜晚决堤的洪水轮班覆盖了我的性情
那儿没有猛烈的气候 侵入午后
除了卧室里一阵长长的阵风
一条高压带以103毫巴的带流覆盖着一个郊外小村落的东部
一条微物的山脊气压 从我的腿延伸到我的颊
自从你离我而去宝贝
释放了糟糕的领会力
在我心灵健康之延展的风景 遥遥无期
直到你回到我身边宝贝
今晚高 明天低 多变的气压
而鲁莽是理所当然的
●吧台后的说书歌手
早在70年代，Tom刚出道就被评论家们将他归类为“歌手作曲家”这一派，和James Taylor、Joni Mitchell同流的通俗音乐家。但是，看了看Tom在80年代后的表现，"歌手作曲家"的范围像似已经框不住Tom的才能了。到了现在，我想提供一个较符合Tom所作所为的新名称--"唱作歌手/说书歌手"，对Tom而言这会是一种更贴切的描述。自80年代后，他先后为导演Francis Coppola的电影《心上人》配过音乐，并参加"斗鱼"、"棉花俱乐部"的演出，再早一点于1979年他也参加了导演Sylvester Stallon's的电影《Paradise Alley》的表演。投入演艺的工作，是Tom的兴趣，也是他另一面的才华，这样的才华展现在1987年纽约影展里出尽风头的《Down By Low》(Jim Jarmusch导演)中，Tom的演出是令人慑服的。因为他在电影界的活动，更进一步促使他为自己写了一出音乐剧--Franks Wild Years，让自己在舞台上的表演，不再只是倒流的乐队演奏，一种新颖的歌剧格式，确实让Tom在这一两年间在演唱时过足了戏瘾。而Tom的演技如何呢？肯定是被自己的音乐影响着。
"因为参加了电影的拍摄工作，让我得到了很大的帮助和启发，因为音乐之素材的关系，我们可以用歌曲与演奏来描述人物的心理和行为，但是我必须压抑自我的个性，与音乐间互相做一些妥协。"Tom在说到音乐剧时表示："现在我觉得曲子离我的自我已经有了距离。在以前，我的歌是很感性的，都是有感而发，十分直接的灌注到音乐中。但是，现在我会开始管制这种感觉性的创作，我正努力的从事一种让歌曲本身展开自律性的作法。"
Tom这种加入了表演艺术的转向，迫使我们对于他的音乐理解，只需稍有变化。对Tom的传统认知，即是他的音乐便是自身的媒体与表现手段，他的歌词煽动而感人，这是意味着他在处理文字时，已经考虑了是不是能够让大家容易懂，且容易感动。但是，现在这位改良种的Tom Waits，似乎正朝着自身之媒体的路子走去，Tom开始需要其他的媒体来完成音乐所要的表现了。而他们是什么呢?!事实上，我们很难指出Tom运用了什么工具，因为那无色透明的媒体，正是Tom Waits本身所散发出来的。如果要更仔细的说明，那只能说是Tom在无数副滤光镜架、眼镜架下所表现出的强烈个性；在滤镜的组合中，他们妨碍着、律动着、折射着、对应着登场人物的角色诠释与生命透视。而这些人物都是一些像Tom之流的都会小角色。从此，凭着媒体与滤镜运用之术，Tom终于发展出一独一无二的Tom Waits式的艺术与语言。
自1983年的Swordfishtrombones、1985年的Rain Dogs、1987年的Franks Wild Years到1988年的Big Time，这4张作品使Tom Waits式的表演艺术有了开花结果的杰出成就。专辑Big Time在唱片里听起来，仅知道它是一张精彩的演唱会专辑。然而，事实上，Big Time也是Tom的演唱会记录影片，剪辑了他在洛城、旧金山、都柏林、斯德哥尔摩、柏林的演唱会片段所制成。电影Big Time有别于一般演唱会记录的是它的格式，是以单曲为制作单位，Tom为诠释音乐与电影表演的关系，特意着重于每一首曲子的单独表现，整部电影没有给人是一场演唱记录的连贯感觉。这种作法十分聪明的创造出Tom之意念的彻底传达与深刻印象，是一部极富艺术性的电影。当然在Tom的场合中，他的艺术与语言，应该是电影、音乐、语言与表演四大要素的结合才能构成一个完整评价的条件。电影的结束曲是选自Franks Wild Year中的"Innocent When You Dream"。在画面中，舞台的中央陈设出浴室的场景，当遮浴的纤维布幕被拉开，Tom就卧在那浴缸里，现场还不时的传出餐厅抹布和沐浴毛巾的声音，Tom在浴缸里吹着肥皂泡，不断地向四方飘去，在舞台周围漫舞着：
那是古老而悲伤的感觉
原野柔软而青绿
那是我正在窃取的回忆
但当你做梦时是如此地纯真
当你做梦的时候
当你做梦时是如此地纯真
跑过墓园
我们嘲笑着 我的朋友和我
我们发誓我们会在一起
直到我们死去的那一天
直到我们死去的那一天
我做了纯金般的承诺
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我给了我的爱人一只小金盒
而后 我使她心碎
而后 我使她心碎
Tom在猥亵的环境中度过大部分的生命，而这首歌是这样清楚地表露出Tom是怎样的想要寻回一颗纯真的心，对Tom而言这个期望是何等的不真确，所以他仅能潜入梦中。他以极度煽情的方式浸淫在自恋与冷嘲热讽中，像"Innocent When You Dream"这样陈腐的歌词，被Tom那荒诞的声音唱出来，竟传达出一种对生活态度之后悔与深切伤心的感动，而煽情意识在这里也找到了安居之所。
听Tom Waits的歌是需要成熟的感情、生活经验、自恋倾向和勇气的。他的歌就像是一块破烂的抹布，不断地在找一些污点来擦拭。脏的抹布、悲痛的心、疲惫的身心，是Tom的音乐，也是Tom急欲挥去的。然而，在都会的深夜里，多少悲痛的心，需要Tom Waits的抹布声来擦净。
附录：
Tom Waits作品年表
1973 Closing Time（Asylum）
1974 The Heart of Saturday Night（Asylum）
1975 Nighthawks at the Diner（Asylum）
1976 Small Change（Asylum）
1977 Foreign Affairs（Asylum）
1978 Blue Valentine（Asylum）
1979 1980 Heartattack and Vine
1980 Bounced Checks （Asylum）
1981 1982 One from the Heart （Columbia）
1983 Swordfishtrombones（Island）
1984 Tom Waits （WEA）
1985 Rain Dogs （Island）
1987 Frank's Wild Years（Island）
1988 Big Time（Island）
1992 Bone Machine（Island）
1992 Night on Earth（Island）
1993 The Black Rider（Island）
1999 Mule Variations（Epitaph）
